土御门下和本丸的一群人

大量拉郎配和冷CP,包括但不仅限于:
纣王/帝辛X苏妲己/玉藻前/玉面金毛九尾狐
茨木童子x安倍晴明
大天狗x书翁
奴良陆生x一目连
雪童子x夜叉
鬼切x八岐大蛇
荒x御馔津
般若x弈
荒川之主x千子村正【刀男】
酒吞童子x鬼女红叶

—— 【刀剑/数珠典】风雪夜归人【中】

CP:数珠丸恒次x大典太光世

请看清楚前后,顺序有意义,谢谢。

严重OOC,不喜请直接关闭不用告诉我,谢谢!







【中】

    大雪封山之下,几乎算得上无趣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房屋的打扫和修整都不用屋主来花费心思,大把时间什么都不做也实在令人难受,于是数珠丸恒次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堆书来。

    这年头纸制品已经算不上奢侈物了,只有书本的价格还要高些,大城市里的人会买来放在家里,寻常的乡野人家却并非如此,而那些封面陈旧的线装书也不像是近年的东西,内里的纸张略微发黄,墨迹却有些暗淡,除此之外倒是保存得极好。大典太光世看着大堆书本觉得有趣,便有些犹豫地央僧人教自己认字,后者自然不会拒绝,倒不如说他找了这些书来有一部分就是为了对方,又问他想看些什么,大典太光世思索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告诉数珠丸恒次,自己倒是想看看《千金方》一类的书。

    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腿,还是因为曾经为那位豪姬除病的灵力呢?心中好奇,但数珠丸恒次却并未多问,巧的是那堆书里竟正有一本《千金方》,这书数百年前从唐国传来的著作,这么多年也下来早就有了和语书写的版本,数珠丸恒次能够毫不费力地读写佛经,医书自然也不在话下,于是一人学一人教相得益彰,漫长而寒冷的冬日便因此过去了,回过神来时,院子里的树已经开出了第一朵花。

    有山下村落里的人在开春后求到了门上,这村落处地略偏了些,虽然不至于无法到达,但初春时路上残雪未消,无论行车还是走路都有些危险,因此直到暮春时分,才会有其他村子或行脚的商人来到这里。冬日向来难捱,村里有人家在乍暖还寒的时候死了长辈,葬礼上想求人做场法事却又无人可寻,而村里有老人说,二十年前山上木屋里有位潜修的僧人隐居,近年来没人见他下山,不如去求一求吧。

    那家人求上门来的时候,数珠丸恒次正在院子里扫去早谢的花瓣,对着涨红着脸说明来意的人愣了好有一阵,面上却依旧是八风不动地看不出表情。他倒并非对这恳求心存排斥,从前日莲游历时倒也不是没为人做过法事,只是担心自己离开了屋里的另一人要怎么办,但来者却以为这要求叫他为难了,倒也心知自己来得唐突,这家人似乎颇为富裕,于是许下种种报酬求他出面,说本意也不是想要讨嫌,只是家里老人生前对佛祖虔诚有加,便想求个修行者为他做场法事,送老人一路早登极乐。

    僧人犹豫片刻后却并未直接答应,而是略略欠身,客气地请来访者稍等片刻,说自家兄弟患了腿疾行动不便要人照顾,自己出门这一趟虽也不远,却也要先问一问他才好决定。而当他放下扫帚推门入屋时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堂屋,大典太光世原本坐着的地方剩了本翻到一半的书,包覆着深色刀鞘的长刀静静地躺在地上,刀下压着一条之前试用剪子时不慎剪废的白布,木炭痕迹潦草地组成一个“去”字。

    于是数珠丸恒次微微勾起嘴角,他弯腰拾起火塘边看似毫无生气的长刀,用当初被胡乱用作围巾的那块布一圈圈裹好后背在背上,哪怕是武士受到颇多限制的现在,也常有云游僧四处行走时带着护法棍防身的,只要不拆开外面一层布料便也看不出来其实是把太刀而并非护身的棍棒,随后他出门落锁,对那个眼巴巴等着的来访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便走这一趟便是——施主,请带路吧。”

    那人千恩万谢,带着数珠丸恒次下山来到自己家中,从日上三竿到太阴高悬时分,老人的葬礼耗费了几乎一整天,数珠丸恒次绷着精神不敢放松,努力回忆着记忆之中的场景。所幸他虽然从未实际有过操作,但毕竟跟着日莲上人时见过多次,因此只是凭着回忆照本宣科,倒也做得有模有样。那家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因为数珠丸恒次除了护身之物外什么也没带,便许诺将那些约好报酬送到家里,依规矩,这等类似法事之后的“布施”是不可拒绝的,后者依旧无悲无喜地垂眼,合掌道谢,随后便离开了。

    银色的月光将僧人本就高挑的身形拉出更加细瘦的影子来,在山间小路上与树木交织出分外妖异的镜像,路上有山间露水凝结的薄薄一层冰,能够反射出清楚的影子,无人注意的时候,地上的影子变成了两个。数珠丸恒次身后垂落的长发被人伸手捞在手中,颜色极深的袖子顺着苍白的手臂滑落下去,遮住了手腕,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头发垂在地上会很难清理的,难为数珠大人还要做这些事情……”他说话的声音一顿,随后抿了抿唇低声道,“只是看着手生……从前从未做过吧?”

    “光世……果真是敏锐至极,”身形出现的瞬间被纤瘦却充满力量的双手稳稳接住,数珠丸恒次略扯了扯嘴角,自家事情自家知,那一头黑白间色的长发看上去确实极美,却也实在有些碍事,数百年的游历之中常有一不留神就拖在地上的麻烦事情,然而被人这么抓在手里倒是头一回,“不得不说,当了僧侣这么多年,贫僧还真是头一回帮人做法事……之前不过是看家师做过,死记硬背照做了一遍而已,不过凡事都有个一回生二回熟的,再往后的这种事情恐怕不会少,回家之后多练练也就是了。”

    大典太光世“唔”了声:“好,要是我帮得上什么忙,数珠大人尽管说。”

    说来简单,做起来倒也不算困难,不过是每日睡前加了一项必须要做的事而已,作为不老不死的付丧神,数珠丸恒次当然是记性极好的,虽然那些记忆梳理起来有些琐碎,但也只是一条条列出来再酌情删减些繁琐的步骤便算完,索性拿木炭裹了一圈布放在每晚休憩之处,又搜罗了些粗纸将就着写字。只是因为梳理起来实在太多,僧人偶尔也会因此想到更加久远的事情,若是碰到什么觉得有趣的,便停下笔来跟另一个人顺口说起,某些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的事情在眼下说出来时,倒是显得更有趣味了些。

    约好的报酬三日后送上门来,送来的人又一番道谢,这回出面的是大典太光世,说兄弟在做今日日课无法出门迎接,自己腿脚不便也无法起身迎接——也算是坐实了是数珠丸恒次先前“家中兄弟患有腿疾”的说法——因此,也自然不会有人觉得他坐在玄关处迎客的行为有多么失礼,也不能指望身体不便的病人能对旁人笑脸相迎,于是礼节性的几句寒暄之后,来者便留下东西告辞了。

    柴门被人关上,大典太光世伸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转头看了看在另一边屋檐之下面朝院子打坐的僧人,白色的发尾在春日逐渐变得灼热的阳光下有些透明,脸上的表情显得极静谧,指尖将黑白透明的念珠一粒一粒地慢慢数过,口中喃喃有声地低声默念着经文之中的句子,似乎并未注意到门口。于是大典太光世有些吃力地挪到了对方的身边,两条腿从木质的走廊上垂落下去,他望着院子里地上粉色的花瓣出神:虽然对方一再说这种事情是而任性为之,用不着报酬,也十分不必将这种事情挂在嘴边,但是……果然,自己还是想要帮这个人做些什么,不然实在是于心不安啊。

    春和日丽,又有樱花散落——正是小憩的好时候。


    “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数珠丸恒次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见得对凡人的想法有多了解,但却无疑将某些事猜得极准——倒也无关炫耀与否,但自打那之后,来求数珠丸恒次帮忙的人确实多了不少。

    不同于经年久远的付丧神,凡人总有无法避免的生老病死,眼下虽不算乱世,却好像总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浮躁在半空中萦绕,眼不可见,耳不可闻,却像是乌云一般黑沉沉压在所有人头顶——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会让人畏惧原本正常的万物循环,也就越是让他们期望着能够在往生之后得到“救赎”。

    他们清楚这些期望其实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过是活着的人想要求个心安,但无论如何,不争的事实却是有求于“隐居山间的年轻高僧”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多了,不仅是山下村落,甚至更远村落的人也慕名而来,而那些人带来的礼物也是攀比似的益发丰厚,虽然那些太“过分”的谢礼被数珠丸恒次全数退回,只不过两人平日里原本也用不着什么花销;时至夏日中旬时,居然真的攒下了些许钱财来,而他也觉得有些麻烦,便不再每次都将事情告诉大典太光世,只在那个时候把作为本体的刀直接带走就是。

    可有些时候钱财可以带来的从来都不只有便利,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人在将约好的报酬送上门来的时候,偶然说起了某个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那里有户人家,最小的女儿正是待嫁的年纪,家里的意思像是要招个女婿,听说模样也好人也能干,“您家的弟弟不如也去试试看?”碰巧那日数珠丸恒次在院里青石上打坐已经结束,将那人对大典太光世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您家里眼下这状况,总不好没个女人操持着,令弟看着年纪不大,只要是一心向佛,即便是娶妻了也不碍着修行的。”

    正值明治七年,两年前颁布的《肉食妻带解禁令》现在已经流传开来,宣布僧人今后无论蓄发、娶妻、生子、食酒肉,皆听从自便,但与此同时寺庙便不再受任何特殊津贴,且僧侣也不再是国民中特殊群体——这也是为何那人会说到让数珠丸恒次去试试了,估计是真没什么坏心,只是话不那么中听。

    大典太光世闻言愣了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插嘴的确实数珠丸恒次自己了:“施主好心,贫僧心领,但婚姻之事姑且有自己的打算,”他双手合十地行了一礼,略将头转向家中的另一个人时将眼眸睁开一线,金色的流光在眼中闪过,只不过大典太光世依旧看着对方,似乎没能注意到他的表情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兄弟二人去年冬天才来到这里,还算不得安定,眼下这等状况,贫僧实在放心不下。”

    就这两人的长相而言,数珠丸恒次自然是更有亲和力的一方,而大典太光世长相更棱角一些,但论起来,登门拜访的人却更愿意和后者多说说话,不仅仅是因为常常在家的人是大典太光世,也更是因为虽然眼下僧侣已经不是什么高出一等的人,然而佛教是自大化改新时经由高丽传入此地的,数百年下来的习惯让人们一时半刻也无法改观对僧侣的看法,因此相比起那位年纪轻轻却已经能独自为人做法念经的“年轻高僧”,旁人还是更愿意跟这位模样英俊、性格却颇为消极的兄长多说说话。

    那人大抵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又寒暄两句,便与两人告别。大典太光世看数珠丸恒次将人送出门去后复返,两人坐在玄关处看着院子里有鸟儿落在地下觅食,落在地上的草籽和诸如稻谷一类的粮食还是这些馋嘴的小动物落下来的原因,看着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冷不丁长发的僧人轻声道:“光世的灵力似乎是比从前柔和了不少呢,至少从前前田家存放光世本体那间仓库,听说是飞鸟不敢停留的不是?”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大典太光世略微低下头去,靛蓝色的发丝间露出一段苍白的脖颈,他的神色带着些疑惑,“真奇怪,我快记不得了,”他好像花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来回忆一般慢慢抬起头,随后微微点头“嗯”了一声,“数珠大人的灵力倒是相当柔和,我大概被数珠大人影响了吧……”

    “影响么……倒是不曾听说过还有这等事情,不过师父生前倒是说过修行的心境与灵力有关,许是佛法影响,不过贫僧倒是不清楚,毕竟是因为戾气太重才跟在师傅身边,也没能见过有什么动物会主动凑拢过来的,”数珠丸恒次偏过头似乎是“看”想大典太光世的方向,闭着眼睛也不晓得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看,随后他抬头朝向天空,夏天日长,天色还亮着,云层却泛起了一层铅灰的颜色,“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了……贫僧先去将窗户关好,光世是要在这里等着,还是回屋里去?”

    骤雨将至的沉闷一直持续着,却直到半夜雨也没有落下来,这实在让人难受了,毕竟山间早晚温差极大,哪怕是晾晒的衣服在当天便可以完全干燥,晚上睡觉时也依旧要盖上被子,挣扎了好久,才终于睡了过去。但哪怕晚上睡的晚了些,大典太光世睁眼时依旧是平常的时间,嘀嘀哒哒的声音让他的脑子有些发懵,然而湿润微凉的空气却让人为之精神一震,看来经历了一晚的酝酿之后,之后雨总算是开始落下来了,伸手揉了揉眼睛,却没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他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没有人在。

    有件事说来有些丢人,自从当初在这里落脚之后,这两人起是睡在一起的,虽然也不至于挤在一床被子里,但睡觉时的床垫确实是并排摆着的。照着近年来流行起来的“荷学”说法,大典太光世因为长久被藏起来的经历,恐怕多少受了些影响,虽说是付丧神,然而一旦真正“入睡”就会开始做噩梦,第一天来到这里真正躺下睡觉时,他甚至生生从梦中被惊醒,凑巧的是似乎数珠丸恒次的灵力多少能缓和这被压抑之后带来的“噩梦”,也就是这个原因,这两个人才像两个小孩子似的睡在一起。

    平日里两人起床的时间相差不多,起得稍晚的那个人便将床垫和被子折好,收纳的工作到时只能麻烦数珠丸恒次了——然而这天大典太光世醒来时,却没看到本该在屋里的另一个人。

    “数珠大人……?”有些吃力地将被子和床垫折好,又将一些小东西整理整洁,包括玄关处木柜上干净的布巾,然而这一切做完,他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大典太光世有些疑惑地张望着,朝着更深处的房间看去,他跪坐在夏日里除了烧水之外便不会点燃的火塘旁边,看见铁质的钩子上吊着那个有些笨重的水壶,内里满满一壶水是已经烧开了的,然而伸手去碰触水壶的时候,却只感到在气温维持之下细微热度,无论是壶里的水还是底下的炭渣都已完全冷却——数珠丸恒次显然是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原本作为付丧神的他们是无须进食或饮水的,哪怕是冬天也是如此,只是为了模仿凡人时穿戴的衣服鞋袜需要清洗,保养本体时也多用的已经烧开的水,于是他们的习惯是早上和晚上后各烧上一壶水,取水倒也不算麻烦,出门往山上走个两刻左右便有一条干净的小溪,比许多人家都更加便利。

    两人一起窝了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小半个年头过去,如此种种在平常看似十分不可思议的事,竟然都几乎已经成了习惯——然而眼下,那个造成习惯的人却不在自己身边。

    大典太光世从来是畏惧“改变”的,他更习惯于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一成不变,哪怕是暗无天日的仓库也好,只要那个地方不会发生改变就好,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的变故,他恐怕连跟着数珠丸恒次离开的勇气都没有,而那个人又好像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迅速又帮他建立了另一个好像不会改变的习惯——但现在,好像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忽然间醒了,大典太光世忽然一个激灵,转头望向窗外。

    天色有些暗沉,这在夏日里是极为少见的景象,嘀嘀哒哒的声音比刚醒来的时候稍微密集了一些,雨下大了——明明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他却忽然想到了自己被数珠丸恒次带走的时候,明明是夜晚,天色却与现在差不多的晦暗,那时的天空缓缓往下飘落着雪花——他恍惚觉得又回到了那天,这难道是自己的一个梦吗,梦醒之后自己只能带着脚腕上两条蜈蚣一般的丑陋痕迹呆在那间飞鸟不落的仓库里,那个带着雪白刀鞘出现在雪夜之中,模样比许多女子都更加秀美的僧人,难道只是自己无聊的臆想吗?

    还是说……那个人,把自己丢下了?

    有那么一瞬间,在这山间小屋里度过的小半个年头竟然比那数百年的过往更加模糊不清,无法言明的恐惧在眨眼的功夫席卷了脑海,他甚至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无法行走而强行想要站起来,但已经不听使唤的下肢支撑了甚至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身体便重重跌倒在地板上。可眼下大典太光世顾不了这些,挣扎着,不甚雅观地连滚带爬到这座两居室的木屋最深处那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点灯,而墙角一个巨大的黑影仿佛静默的兽类般蛰伏在阴影之中,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衣橱,某些不便折叠存放的衣服例如袈裟或折五便是用架子悬挂在里面的,而除此之外,这衣柜里还有别的东西。

    因为打开衣柜时用力过猛,原本就因为膝行而显得笨拙的身体险险失去平衡,好在反应能力极好,男人极为迅速用一只手撑住了身体,随后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大典太光世带着几分惊惶看向衣柜中。

    衣柜中以两块木板分隔出三块区域,其中其中一块是从中间竖直钉入,另一块则在另一边将钉一模一样的区域隔成上下两块,上面的那层上有一盏涂着清漆的乌木刀架,两把入了鞘的太刀被一上一下安置在刀架之上,一把深黑刀鞘之上缠绕着拇指粗的红绳,一把刀鞘雪白,有朵小小的莲花被绘制其上。

    疯狂跳动的心,忽然在那一刻平静了下来,随即无法言明的疑惑将他淹没了。

    这是在大典太光世认知之外的情感,他自认不是个合格的兄长,但到底还是清楚兄弟之间应该如何相处,可眼下他却惊愕于自己这不知何处而来的安心,莫名且令人无所适从——为什么会感到安心,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人带自己远走高飞?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是不是当时将自己带走的如果是另一个人,在发现那个人依然留在身边是,自己也会不会如此安心?

    这个问题让他无从回答,因为做出这件事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只是数珠丸恒次。

    数珠丸恒次……这个名字被小心翼翼地碾碎在唇齿间,殷红舌尖抵住牙齿,有极为细小的气流从唇齿的间隙穿过,他喉结微动,发出柔软却不可思议的、干燥的音节——我难道其实从来都没有将这个人看做“兄弟”吗?或者说,我其实将他看做了不同与兄弟的别的什么……

    脑海里一片凌乱不堪的混沌,好像有许多嗡嗡叫唤着的虫子在耳边飞舞,大典太光世难耐地吐出一口气来,思索这些过于纤细的东西并不是他的拿手之事,而眼下确定对方依旧不曾离开的瞬间,跌跌撞撞的疼痛便悉数上涌,也许是受了刀身被磨短的影响,这具残破的躯体显得比从前化形时更加羸弱,站立行走已成了不可触及的奢望,好像连对疼痛的耐受都变弱了,他无法不痛恨无能力为的自己,却又矛盾地感谢这“无能为力”让自己遇到了那个看上去几乎要羽化飞仙的人。

    从隆冬到夏季,不过是半年不到的功夫而已,他竟然已经记不得从前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了,连大典太光世自己都无法理解——原来,才过了这么久。

    吃力地以膝盖支撑身体,大典太光世扶着柜门伸出手去,他身材高挑,哪怕无法站立,伸直了手臂之后也能碰触到衣柜上层,刀架触手时带着温润的触感,两把太刀的刀鞘也并不冰冷。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与另一个人的本体取了下来,目光晦涩地打量了片刻,随后,他将抱在怀里,接着便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侧着身体靠在墙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并非觉得困倦,此时也没有太过消极的情绪。

    只不过是……不太明白,仅此而已。


    真是糟糕透顶,他想。

    交织天地的雨事与愿违地越下越大,那一头黑白间色的长发被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虽然并非没有带伞出门,奈何这半夜便开始飘落的雨眼下愈发变得猖狂,与其指望着手里那算不得钢筋铁骨的油纸伞能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中护着自己,还不如在雨下得更大前用最快的速度直接跑回家更划算。

    好这山间的石板路对数珠丸恒次而言已经极为熟悉,哪怕雨天湿滑,对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麻烦。一边快步往家走,一边不免也在心里腹诽一二,这天气虽说闷了半夜终于下起雨来确实是件好事,但对赶路的人而言实在提不起精神,浑身湿透,湿衣沉重,恐怕也只有那些聒噪的蛙类会觉得心情舒畅了,人与别的动物都还尚且避之不及的时候,唯独这些家伙还在大雨里卖弄着自己的喉咙。

    超出预期时间太多了,数珠丸恒次拧着眉头赶路,这场法事略有些麻烦,姑且不提那是在另一个村子里,且还是在半夜被人找上门来苦苦哀求——他总觉得自己的好像变得愈发心软了,这倒不是坏事,只是到底也有实在不想去帮忙的时候,却又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去——半夜出门且实在有些距离,他怕吵到了本就浅眠的大典太光世,于好脾气是便没有叫醒对方,自然的也没有带上任何一把刀,他原本是估摸着日出前便可以回来,如果那时候大典太光世还没醒就最好,醒了倒也不怕,只要与他将事情说清楚,那人从来都并非什么蛮不讲理的性子,也不会做出什么无理取闹的事情来。

    心里算盘打得响,只可惜总是事与愿违,一则忽然下大了雨,二则那家人里颇有几个佛教徒,近年来因为新政,僧尼的数量比先前少了许多,被硬拉着聊了许久,直到他因为按捺不住而多少逸散出些许戾气才得以脱身——这实在是件稀罕事情,“数珠丸恒次”此刀在被打造出时就天生带着极重的戾气,而自打听从日莲上人的建议而戴上那串这一千零八十颗珠子的佛珠之后,他便就很少有这样的状况了。

    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轰隆”一声,已经经历过数百个夏日的僧人眉尾一跳,这便意味着接下来雨只会下得更大,好在已经可以看见那栋掩盖在郁郁葱葱之中的木屋,紧走几步,在这场雨彻底变作被捅漏了天空的灾难前,数珠丸恒次推开了自家小院的木栅门。不仅衣物,甚至鞋袜也已经湿透,他索性赤脚踩在青石板上,一边将长发上多余的水拧去一边信步穿过院子,一只手拉开玄关的门,毫不意外地看见门边矮柜上干燥的布巾和木梳,雨天时这样的准备总会格外令人心生舒适,数珠丸恒次并未睁眼却依旧勾起了嘴角,伸手取过布巾用以擦干长发时,他习惯般向屋里招呼:“光世,贫僧回来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唯有雨滴落下的声音。

    不用睁眼,数珠丸恒次也知道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大典太光世因为伤了腿而不能走路——这事他比谁都清楚,自然也知道他只会待在家里而不会离开去其他地方,平时回来时与那个人招呼时也是这样的音量,哪怕是在正堂里真的铺床睡觉也可以听见,而大典太光世从不会不理会自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半晌,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握着布巾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动作,随着呼吸出的热气渐渐远去,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慢慢收紧,光世,难道是出什么事么……

    虽然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是那个人无法行走也不碍着他是能毫不费力斩断人体的利刃,然而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会因此而担心却又是另一回事,数珠丸恒次睁开了眼,将石头的鞋袜随手扔在了玄关,大步走进了现在已经完全属于自己的木屋,“光世?光世!”平时连说话都会刻意压下声音的僧人难得放开了喉咙,原本柔和的音色融进了刀刃的戾气,带着些许沙哑和不容拒绝的命令,“应一声!”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这样的小屋自然不会像讲究的人家一样有专门的寝室,睡在正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火塘边放着整齐叠好的床垫和被子,看那整齐的边角倒不像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模样,僧人悬在半空里的心稍稍放回去一些,犹豫了一阵之后只是把床被收到一边而并未放进柜子,又往屋里走去。

    木屋造得坚固却又简陋,除开玄关和正堂之外还剩下三间小屋,其中两间门对门,一边是被数珠丸恒次放了佛经书本笔墨的地方,姑且算是半个书房,另一边除了放着更换的衣物鞋袜之外还有个能远远看见小溪的露台;而最后一间房小得可怜,便用来放些值钱的东西,除了推脱不得的钱财,数珠丸恒次那件没穿过几次的九品大衣和两人的本体也都放在那个房间的柜子里。

    他在那个柜子里找到了大典太光世,靛青发色的男人交叉着双腿睡着,背脊抵在那个柜子靠墙一方的木板上,他的手里死死抓着两把太刀,用力到原本就苍白的指节像是透明了一般,大典太光世将自己在角落里蜷缩成极不舒服的一团,那双尾端略微下垂的眼眸紧紧闭着,脸上便因此而显出些微不安的样子来,脚腕上暗红色的两条伤疤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像是丑陋的毒虫在啃噬着血肉。数珠丸恒次略微松了口气,原本还有些腹诽,看到对方即使在睡梦中也努力想要缩进角落的样子后却又全部吞回了肚里——这个人在不安,而他大抵也能想到原因,甚至有些后悔出门时偷了个懒,没有留下字条。

    “光世,”数珠丸恒次将衣角略敛了敛,又将沾湿的衣袖往内卷了些,然后在对方的身边半跪下,将垂在脸上的那些碎发拨开,指尖触及微微卷曲的短发时有些痒,他还能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来对那个不知听不听得见的人温声细语地说话,好像刚才喊人时那带着嘶吼的声音从未出现过似的,“光世?醒醒,在这里睡当心着凉,你睡觉的东西还没收起来,真要是悃了,出去铺上把被子褥子铺好了再睡?”

    大典太光世的睫毛略长,虽然比不上如乱藤四郎那样因为乱刃而显得极为女性化的模样,但往下垂落时也多少阻挠了视线,这让他习惯半眯着眼睛看人,加之长相英俊棱角冷硬,以至于总有些漫不经心又居高临下的感觉。但当睫毛勾过指腹的时候,数珠丸恒次才发现这对方身上无论头发还是睫毛其实都颇为柔软,不等他多想,那双原本合拢的双眼慢慢睁开,艳丽的殷红色眼眸还有些混沌,好一阵子才恢复了清明,然后有些僵硬地转过脖子,在看到身边那个人的时候,猛然睁大了。

    刀还留着,数珠丸恒次自然没有离开,但当大典太光世真正看见对方就在眼前的时候,那种软弱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陌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些不妥,他挣扎着想要从柜子里出来,但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脚却酸软得不听使唤,所幸另一个人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当被抱在怀里的两把刀一前一后跌落在地时,半个身子还在柜子里、以至于差点一头栽倒的大典太光世被人硬是扯进了怀中。

    檀香的味道——原本身体已经没那么使不上力气,然而当数珠丸恒次身上的味道窜进鼻腔的时候,大典太光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僵硬了,他倒不是头一次被这么抱在怀里,只是这一次好像比任何一次都令人感到无所适从,也许是因为刚从雨中回来,轻轻搭在自己背上的那只手带着一股并不刺骨的冰凉,隔着布料的的接触似乎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外面漫天的雨幕,也许是因为在惊慌许久之后忽然安心下来,虽然难以启齿然而——他希望对方能将环住自己的手收得更紧一些。

    “贫僧是真的叫你吓着了!”数珠丸恒次不知究竟有没有发现大典太光世的怪异处,他抓着他的肩膀左右打量,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但口气却仍有些重,顿了顿才带着些责怪的语气轻声道,“没睡好么?怎么想到要呆在这里睡觉?真要这么想睡的话,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干脆便不要起来就是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下,“——说来倒是贫僧的错,走的时候没跟你说一声。”

    被人这样抱着的感觉让大典太光世感到陌生,却并不会因此心生厌恶,甚至让他感到由衷的安心,耳边听见数珠丸恒次道歉,他有些恍了神,随后乖巧地摇头:“不,是我自己……没什么安全感罢了,数珠大人出门……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其实原本就没什么必要一件一件都跟我说清的……”

    本意只是想让对方放下心来,但听上去却有些像是在抱怨,大典太光世没注意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微妙,然而数珠丸恒次却沉默了片刻,随即轻声解释道:“那家……是在午夜前死了人,着急忙慌着想求贫僧过去,师父说要以仁德待人,无论如何都少不得要跟着去一趟,那时候光世已经睡熟了,贫僧实在不想让光世跟着这么熬,便直接跟着那人过去了,谁知道早上下了那样大的雨……”他再一顿,睫毛轻颤,金色的眼睛随之睁开,看着眼前有些倔强地乱翘着的蓝色半长发,沉默到最后他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握了对方的手腕,“让光世如此不安,是贫僧不是,下回……出家人不打诳语,再没有下回了。”

    ……如果能压抑得住就好了,如果能压抑得住那将要满溢而出的情感就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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